「大哥……」
轻声呼唤传入耳畔，谢啸峰猛地抬起头，畿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……仍承认自己是他的大哥？
不知不置间，谢啸峰泪盈于睫……够了，就为这一句「大哥」，他够了！
就算为他死了又何妨？
就算他……不能响应自己那份异样的感情又何妨？
只要能常常见到他，和他说说话，听他叫一声大哥，此生——
夫复何求？
「大哥。」他又叫了一声，缓缓挪步，走到谢啸峰身边。
谢啸峰畿乎能嗅到他身上冷冽的水香。
檀玄望垂下眼睫，绯色薄唇习惯性地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，似笑非笑，部又比平时多了畿分淡淡的惆怅。
「我……」谢啸峰欲言又止，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注视着檀玄望在对面坐下，垂头不语，谢啸峰忽然觉得有丝异样。侧头回想，他记忆起刚刚檀玄望推门进来的时候，也是用左手，右臂软塌塌垂在身侧，略带僵硬。
谢啸峰「呼」地一下站起身，睇视檀玄望垂在身侧的右手，脸上渐渐变色。
「……二弟，你、你的右臂怎么了？」
檀玄望抬头，眸中满是惊讶。
谢啸峰畿乎已经肯定，再顾不得是否会被他厌恶的问题，凑过去，伸手指搭他右手的腕脉。檀玄望一愣，下意识地想抽回手，最后还是没动。
谢啸峰指尖运气，在他腕脉上搭了片刻，果然发现他右手的手太阴肺经，从首穴中府到末穴少商，真气涣散紊乱，纠结成团，更有丝丝缕缕极细的真气气流向四周乱窜的趋势。这么看来，不仅是手太阴肺经，连带奇经八脉全有真气泄露、走火入魔的危险！
谢啸峰惊得面无人色。他只道自己运使太玄真气，并豁出去使用房中术替二弟疗伤便能祛毒成功，没料到毒祛成了，却落得这个右臂近乎被废的结果。而目下他自身难保，毒素淤积，又要如何才能救得了他！
檀玄望抬眼望着他，见他忧形于色，忽地问道：「……大哥，你……」他蹙起眉尖，三分迷惘，三分惊奇。
「你怎么瞧出来的？」
谢啸峰心急如焚，只道：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……唉，你这条手臂，这条手臂……只怕还是中毒太久的原因，这可如何是好？」
比起他的焦急，檀玄望却镇静许多。他静静地垂着头，片刻，忽地又道：「区区剧毒缠身多日，侥幸没有送命已经是幸事，了小起拔剑斩掉这条手臂，谅也不会丢了性命。」
「这如何使得！」谢啸峰急得直搓手。
檀玄望冷冷一笑，眸色冰寒：「没了一条手臂，却练成太玄真气，说来还是区区赚到了，不是么？大哥！」
谢啸峰抬头望他，见他神情冷峭，说不出话来。目光下移，停驻在他飘逸如仙的宽大袍袖上，心想不行，绝对不行，我绝不愿意见到他没了右臂……
檀玄望却在此时问道：「大哥……你适才……为何那么做？」
谢啸峰愕然，一时间面红过耳，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替他祛毒祛到最后，竟然见色起意、趁火打劫的丑事。只是他为人憨直，本就已经打算认错。顿了一会儿，鼓足勇气道：「二弟，我……我对你……」
「……我实在是真心，也许你觉得很怪异，但我……」
颠颠倒倒说了半天，谢啸峰口笨舌拙，讲不出一个所以然。偷眼去觑封方，只见檀玄望面如霜雪，无悲无喜，甚至连血色都没多少。封他的语无伦次也没有任何响应，只是凝神沉思。
他心头震颤，脑中忽地灵光闪现，他霍然站起，道：「啊，二弟，我还有个法子可以医治你的右臂！」
檀玄望冷淡的神情终于动容：「哦？是什么法子？」
谢啸峰喜不自胜，嚷道：「我刚才太慌张，一下子竟没有想起来，这下你可有救了！说起来，你之所以有走火入魔的趋势，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因为今日祛毒时，为了祛清经脉中潜伏多日的余毒，我引领你自行练就太玄真气，又靠我的外力替你打通任督二脉。就练功进境来讲，太过躁进。唉，本来也是该没事的，但大约就是完颜前辈说的，可能你根基不稳吧。」
他顿了顿，又接下去：「可是，我修练太玄真气时也有进境过快的情况发生，却没什么大碍。完颜前辈也说了，那是因为我自幼修习的太清真气跟太玄真气其实根本就是一体两面、系出同源的内功。我现在内力损耗太大，没办法用太清真气再替你打通一次经脉，可是，我可以将太清真气的功诀默写给你。你现下身上有太玄真气的功底在，多修习一门，必定可以自行将真气贯通，打通淤塞的手太阴肺经！」
檀玄望顿时也目露喜色。
谢啸峰担心耽搁了他的伤势，立刻就叫店家送上笔墨，简明扼要地把太清真气的功诀写下。他自身毒伤未愈，胸口阵阵发闷，却强撑着不说，只是连续咳出畿口暗紫色的鲜血。檀玄望劝道：「大哥，你还是先疗伤吧。」
谢啸峰摇头，仍是奋笔疾书。
檀玄望无法，只好在旁边陪着。大约是等得百无聊赖，他左右张望，忽然疑惑道：「小芸那个丫头呢？你不是找到她了？」
听他这么一说，谢啸峰也觉得奇怪。此时已经天亮，小芸更是很早就懂事的伶俐女孩，目下情况这么乱，该不会随便乱跑。她怎会不见呢？
「会不会还没起来？毕竟昨夜灯会，她也是大半夜没睡，还帮着我照顾你的。」谢啸峰写完功诀，把墨汁淋漓的狼毫吹干，放在一边。
「你帮她也另开了一间房？」檀玄望皱眉道。搞什么，这两个像伙都是吃他的喝他的，行事花钱却大方得很。
谢啸峰笑道：「嗯，就住地字一号房，出去对面的那间。」
檀玄望道：「那我们一起去把这个懒丫头揪起来？」
谢啸峰点头：「好吧。对了，这个你收好。」他把写好的功诀递给檀玄望。后者看了一眼，慎重地塞进怀中。
谢啸峰这时觉得心情十分愉快。二弟右臂的经脉真气紊乱，但修练了太清真气定无大碍，古灵精怪的三妹也找回来了。而且，就目前情况来看，二弟封他虽谈不上谅解，似乎也没有太生氟。等下请小芸说说好话，说不定……
想到这儿，面皮微红。唉，人真是贪心不足的生物，本来想着只要能作兄弟就好，可得陇望蜀，他现下又希望两人关系能更进一步……
又想到，他们金兰兄妹三人，自人日那天分别之后，终于又聚在一块儿了。但愿他们三人能永远这样快快活活地在一块儿，像小芸说的那样，「有饭一起吃，有酒一起喝，有架一起打，何难一起扛」！
他走到门畔，握住门把正要拉开门，忽然心口处一凉。
所有的思绪突然全部停顿了，彷佛连时光都已经凝滞。
他缓缓低头，看见自己左胸口透出的一截雪亮的剑锋。冷森轻薄的剑身，自后心扎入，冰凉地穿过身体透胸而出，又狠又准，连痛楚都彷佛变得微乎其微。
淬了血的剑刃，仍是那么清亮，薄如蝉翼，削铁如泥。
他仔细地端详这截剑尖，觉得它的形状是如此熟悉。奇秀峰上，二弟曾亲手将这把剑交到他手中，让他仗剑御敌……
渐渐地，他瞪大了眼睛，深黯的眼瞳里，充满了惊讶、恐惧、悲哀和怀疑。
他艰难地别过头，睇视身后握剑的那个人。
一个熟悉的弧度，眼波流转，掩不住的点点戏谑与狡黠。
那只「废掉」的右手，正紧紧地握着剑柄，坚如盘石，不容动摇。
檀玄望张口，语调还带着低喑的沙哑，却仍是绵软甘甜，一贯的斯文有礼。
「傻大哥，区区骗你的……」
他笑，弯弯的桃花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锐的寒光，阴煞狠戾。
用力撤出长剑，腥膻鲜红的血花在半空中扬飞成一场纷纷扬扬的雨。他的黑发扬飞如瀑。
他就那样冷笑着，看着谢啸峰的尸体缓缓软到在地。
那双漆黑的眼瞳却仍是瞪得很大，空洞一如深不见底的深渊，没法瞑目。
檀玄望冷哼声，把他的尸身踢到旁，提剑直奔对面的地字二号房。
是的，他早就说过。
所有曾经看不起他檀玄望的人，都将为自己当初的目光短浅而付出代价！
第九章
情孽纠葛
「咚」地一声，檀幺望一脚踢开地字二号房的房门，提剑杀人，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半个人也没有。床铺上被褥整整齐齐，根本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。他皱眉，奇怪小芸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。
体内真气充盈鼓荡，神功甫成，他自信满满，最先想到的就是杀了所有欺侮过自己的人。受当其冲的，自然是身边人：小芸这丫头出言不逊，尖酸刻薄，他决计饶她不得！至于谢啸峰——
檀玄望的瞳色深黯下去。
这个土包子，憨直老实，对自己也一直言听计从，可——
想起自已屈于下位的窝囊情状，他心底的恨意就连绵不绝。如果单纯是为了祛毒疗伤也罢了，最后那土包子竟然……
该死的，他竟然自己当作娈童小倌看待！不顾自己的意愿那么做，以为有祛毒做借口自己就会感激他了？呸呸呸！檀玄望，一生从不懂得「感恩」两字怎书！更何况那般屈辱，纵使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洗清！
瞧他那副蠢檬，居然还当上北五省的绿林盟主，要不是家门显赫，谁会买他的帐？光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火。偏偏半道遇见完颜芷那个疯老婆子，居然也叫着嚷着要把一身绝世武功传他，说什么「我儿根骨不凡」，呸！又是所谓的武学天才吗？那又如何，还不是连自己这轻描淡写的一剑都躲不过去！还说什么「我是真心」，真心如何，假意又如何！自己根本就看不上眼的笨蛋、蠢材！叫自己尝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屈辱，他必须死！
蠢蠢蠢！蠢到无可救药的笨蛋！再有武学天赋又如何？看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太清真气也骗到了手。等自己假以时日融会贯通之后，所有曾经瞧不起他、欺侮过他的人，都将为此付出代价！
就算多年没有用剑，如今神功甫成，手中的软制还是轻灵趁手一如当年。他冷冷一笑，低头看去，劁刃上还残留着一抹艳丽的血渍。
那是土包子体内喷溅出来的血，鲜红的，温热的，腥膻的……站得太近、刺得太深，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。
忽然，眼前闪现出谢啸峰倒下瞬间那双瞪大的眼瞳，深不见底的黑，一如无尽深渊，无尽——
彷佛空洞，又彷佛极度复杂。惊讶、恐惧、悲哀、怀疑，重重情愫相互交织，太过惊心动魄。他从未想到过那温和憨厚的男人脸上会出现这般具有冲击力的神情，回头的那瞬间，逆光的古拙面孔瞬间狰狞扭曲起来，宛如恶鬼——
会从地狱深处前来追索性命的恶鬼……
激灵灵打了个冷颤，檀玄望突然心生战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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